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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无香(6)过渡章

    次日,阿朱还在睡,韩子棠悄悄的走出房间。

    侍人在外面已经准备妥当,韩子棠换衣服的同时,让人把蔓娘叫了进来。

    “阿朱殿内的熏香是什么时候开始点的?”

    蔓娘被叫进来,本就有些忐忑,韩子棠第一句话就是质问,她想了想,玉满楼经常用助兴的熏香,对寻常的香薰反而没什么了解。

    蔓娘在心中思忖着,仍不知着熏香有什么问题,低眉顺眼答道,“回陛下,是昨日刚点上的。”

    昨日吗?韩子棠沉思片刻,挥了挥手让蔓娘退下,转而唤出韩午。

    “去查查,熏香是谁送进来的。”

    韩午未离开,直接从暗处单膝跪在韩子棠面前,一言不发。

    “你知道这熏香有问题?”

    韩子棠问道,暗卫就是这一点不好,只有问的时候才会答,不如侍人察言观色。

    韩午仍旧跪着,由单膝跪下变为双膝跪拜,“殷亲王,夹竹桃,属下减了用量。”

    韩午答的言简意赅,韩子棠知道这就是暗卫的本性,故而没有在意,淡淡的说道:“朕昨夜临玉鸣殿,你该取走所有的夹竹桃,而非减少用量。”

    “下去,领鞭三十。”

    “是。”

    韩午领命,站起后,几个呼吸就没了踪影,韩子棠身边的侍人一言不发,对暗卫的来无影去无踪毫无反应。

    早朝时,韩子棠撑着脑袋,斜坐在龙椅上,屁股下面和后背都垫着软垫。

    下方,在朝臣之上,设了两张桌子,左侧是殷亲王,右侧是月亲王,双王跪坐于殿堂之下龙椅之下,代天子执朝政。

    韩子棠只粗略看了看昨夜递到御书房的折子,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求他收回三王议政的旨意,但两位哥哥经验丰富,这几年本就没少帮忙治理朝政,再加上他的支持,朝臣的反抗没一会儿就被压下。

    与这些相比,更让韩子棠在意的反而是阿朱殿内的熏香。

    夹竹桃是一种剧毒性植物,茎叶皆有剧毒,其燃烧所得的气体也含有毒性。

    韩午虽然减了用量,在那香炉里燃烧的夹竹桃可能连十分之一的小指甲盖都不到,但长此以往点下去,阿朱的性命必然不保。

    大哥为什么要杀阿朱,韩子希在宫中有暗子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前废太子即使被废,但自幼封太子在宫中十几年的人脉,也是韩子棠所不可想象的。

    韩子棠知道他的太子哥哥有暗子,但更知道太子哥哥不会伤害他,他信任着殷亲王,而殷亲王第一次动用暗子却是杀阿朱。

    为什么啊?韩子棠在心中叹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闭上眼稍微小憩。

    陛下在朝堂上露出疲惫之态,这是很少见的,朝臣常见的陛下,是经常喜怒不流连于色,偶尔发怒便冷着张脸,同时又十分体谅群臣,能采纳谏言改正错误的贤君。

    贤君不会在朝堂上露出疲态,贤君也不会分封权利纳妖妃入宫,专宠一人。

    安素之是老臣,早在先帝时期就已经是阁老,朝野素有贤明,值耄耋之年将要还禄位于君。

    安素之拿着笏板,殷亲王看向他的眼神他不是没看见,一想到昨日殷亲王让人传给自己的条子,他就有些头疼。

    他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只想安安稳稳的致仕回乡,他曾是陛下的老师,也算看着陛下长大,陛下的性子从小就软,登基后看上去也很好说话,但实际上这孩子执拗的很,认准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

    殷亲王针对后宫的打算并不明智,安素之稳如泰山的站着,低头装作年事已高难以久站的模样。

    韩子希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沉不住气发问,“安阁老怎么了?可是久站不住,需要赐凳休整?”

    安素之身体干瘦,合像是风吹日晒晒干的鱼片,精瘦的脸上缀着浑浊昏黄的眼睛,像是被打醒一般,迷迷糊糊的抬头,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韩子希重复第二遍,才换上诚惶诚恐的表情,步态蹒跚,几步路跟蜗牛似的肩膀僵硬,甚至走起来一抽一抽,和个病人一样。

    “老臣失态,殷亲王恕罪,”安阁老颤颤巍巍的摆开衣摆,跪下的动作跟僵尸一样僵硬,小心翼翼的动作。

    安阁老先是告了个罪,后又大声高呼,“老臣年事已高,时常神志不清,昏昏不知所处何地,望陛下允老臣致仕还乡,颐养天年。”

    韩子棠虽闭着眼,安阁老这动静他又如何听不到,他睁开眼端正坐姿,“阁老何出此言,朕自幼得老师教导,此时正是百废待兴亟需用人之际,阁老若是致仕,朕此后有错,谁来真心劝谏朕!”

    臣子致仕还乡,往往要三求,君王两次挽回以体现贤明,这等戏码君臣二人心知肚明。

    韩子棠并不在意安素之致仕,其一安素之确实老眼昏花该退休,其二他需要扶持新的人上位。

    韩子希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被安素之抢话,又是情真意切的告老还乡,韩子棠勉强挽回一二,便允他去了。

    “谢陛下恩赏,老臣安素之,拜陛下!”

    安素之得偿所愿,似乎完全忘了殷亲王的打算,大拜之后就摘了顶上尾貂,离开了正德殿。

    朝后,韩子希坐在堂上,面色阴沉,等所有人全部离开后,站起一脚踢翻桌案,尔后呆立原处,站了好一会儿,俯身将踢翻的桌案重新摆正。

    侍人在宫外等待多时,月亲王已被带向御书房,殷亲王刚出正德殿就被带往御书房。

    等韩子希右脚踏入时,韩子越和韩子棠已等待多时,子棠坐着,依旧揉着眉心。

    “子棠怎么了?哥哥看你今日一直揉着眉心,是不是又头痛了?”

    韩子希最关心的永远是韩子棠的情况,也就忽视了韩子越打给他的眼色。

    韩子棠确实有些头痛,这是上吊之后就有的老毛病了,操心过多或者疲惫过度,头颅两侧就经常跳动酸胀,痛得很。

    “大哥,我请你过来,就想问你一句话,宸贵妃殿内的夹竹桃,是不是你遣人放的。”

    韩子棠说的话是问句,可内容是实打实的肯定了事实,韩子希这才明白子棠为何下朝后还兴师动众的让他来御书房,那个女人就那么重要?

    韩子希心里酸溜溜的,嫉妒那个女人嫉妒的没了理智,“不过是个女人,是子棠你失了分寸,哥哥这是帮你!”

    帮我?韩子棠摇了摇头,“大哥,你真的是在帮我吗?你真的没有私心吗?”

    韩子棠嘲笑道,他的心几乎冷透了,他质问二哥,得到的回答竟是如此荒诞,骨肉伦理失常,简直荒谬。

    “我是在帮你啊!”韩子希心慌意乱,子棠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子棠一直是谦让着两个兄长的,别说什么狠话,就是稍微一点小脾气都不曾有过。

    “子棠,我是在帮你啊,”韩子希重复着,握紧双拳想要抓住仅剩的东西,他恍惚的看着子棠的眼睛,那里盛满了失望和破碎。

    韩子棠撑着玉案站起,走到大哥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太子哥哥,这是朕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对朕而言,阿朱是我的命,你在宫中用夹竹桃,这是在要朕的命。”

    “朕不管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朕只给你两个选择,一好好当你的殷亲王,二当朕的好皇兄。此事朕不和你追究,朕不希望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最后一次叫太子哥哥?韩子希没注意到自己的唇角已经被自己咬破,血丝从唇角流出,他像是一下子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向后倒退了两步。

    “殷亲王?呵呵,殷亲王?”韩子希低声嘲笑着,“你为了一个女人,要和我划清关系?”

    “殷亲王,阿朱是朕的命,她是朕的命!”

    韩子棠有些不忍,如此逼迫大哥非他本愿,可一想到如果不打破大哥所有的念想,他还会用尽各种手段杀害阿朱,这次是夹竹桃,下次会是曼陀罗,再下次就可能是鹤顶红。

    他宁愿伤害大哥,也不希望阿朱受到任何伤害,人总是喜欢伤害自己最亲的人,有恃无恐。

    韩子棠仗着韩子希的情感,有恃无恐的逼他退让,正如阿朱仗着韩子棠的情感,有恃无恐的步步紧逼。

    “殷亲王,朕数三个数,你若是选择当殷亲王,那出门后你我只剩君臣关系,你若选择当朕的大皇兄,那我们还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韩子棠的声音格外冷漠,在韩子希心里这话一刀刀在割他的心,“别叫我殷亲王。”

    韩子希无力的求,勉力撑着自己不至于滑倒在地,“别叫我殷亲王,你知道我会选什么。”

    底线一旦打破,话一旦出口,接下来的话哪怕再不愿意,也自然而然的出口,“我不会再动你的阿朱,子棠,别这样对我。”

    韩子棠不理韩子希口中的哀求,转身回到玉案之后,轻轻坐下,“皇兄,我们永远是兄弟,永远可以互相信任的兄弟。”

    等韩子希走出去之后,韩子越搀着他,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想到给宸贵妃下毒,昨晚子棠去了玉鸣殿,你差点害了子棠的性命。”

    韩子希没有回答,外面的太阳正高高悬挂,他却如坠冰窟,双脚无力勉强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又没力气说。

    “比起我,你更了解子棠,你是关心则乱。子棠肯雌伏女人身下,定是爱惨了这女人,你这样贸然出手,反而将自己和子棠的关系生分。”

    “我贸然出手?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子棠!”韩子希反驳道。

    “子棠是皇上,你不想任何人伤害子棠,同理,子棠也不想任何人伤害宸贵妃,”韩子越对殷亲王有些无奈,平日城府心机那么深,涉及子棠的时候,使出的手段却那么弱智。

    “是我错了吗?”

    韩子希站定,转头对着韩子越问道。

    “是你错了,你忘了,子棠不止是你我的弟弟,更是当今圣上,”韩子越答道,从子棠登基的那天起,从子棠说他要当皇帝那天起,他们就不止是兄弟,更是君臣。

    韩子希的心理再不赘述,玉鸣殿内阿朱却若有所思的看着撤换的熏香。

    蔓娘脸上神情有些紧张,撤换熏香的时候,阿朱走过去特意打翻了香炉,里面的灰烬倒在地上。

    “去太医署,叫个太医。”

    阿朱很习惯身份的转变,使唤起人得心应手,宸贵妃得陛下专宠,哪怕宫人不知宸贵妃叫太医作甚,也十分听话的去请太医。

    蔓娘神色一变,走到阿朱身边,“阿朱,你要作什么?”

    阿朱心情颇好的答道,“妈妈别担心,阿朱只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事。”

    蔓娘不安的看着地上的打翻的香炉,有些后悔,“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我们这样的贱籍,进宫之后被多少眼睛盯着,腹背受敌,每天活着提心吊胆,还不如玉满楼的日子自由。”

    “妈妈,提心吊胆的是你,陛下不是让人撤了香薰吗?他肯定是发现了想保护我,在宫里,有陛下的保护,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

    阿朱笑了笑,两片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嘴角上翘,两个酒窝甜甜的挂在脸上。

    她说,“妈妈,你信不信,哪怕我要韩子棠光着身子在你们面前爬,他也会听我的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