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仙鬼

    群山绿树，峰峦叠嶂，各个都拥有着轮廓柔和的灰白山脊。乳白色的雾气盘绕在山峰处，底下是成行成列的绿色山林，颇像披上了一条狭长的璎珞。

    苏小云就坐在一处小山坡，眼前风景辽阔，还能瞧见山间不少的闲云野鹤，好不自在。

    而她的身边正坐着一位男子，那人的身形不是很稳定，身子都呈着一种缥缈的形状。

    他也同她一样席地而坐，相对于苏小云的不专注，男人的神情却是风轻云淡的多了。

    他眼神平和地看着远处的山景，又或是看着天边不断变动的浮云，不浮不躁。

    在她身旁的，正是养了好些日子的仙鬼。

    还是今早，体内的仙鬼同她说想来山中透透气。她才撇下其余人，来至山野中坐着。

    也是城镇里的声音繁杂，人来人往的，比不得山中清净。

    如今，眼前耳边都是一片宁静祥和。

    苏小云虽对仙鬼很是交心了，可她很少与仙鬼这般安静地待在一起，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来。

    她想了想，便挑起了一个话题来，“你活了多久了？”

    苏小云一说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想到仙鬼没有半分恼怒，他未看过来，只平声回答道:“一千六百多年。”

    苏小云没料到仙鬼竟活了这么长时间，也难怪，他活了这么久，早就看遍世间万物。撇下那些复杂的浮沉因果，他的性子也渐渐恢复了平淡。

    他头上的羊角好似无害地在头顶处弯曲着，双眼的黑气也少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感觉仙鬼眼睛部分好像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苏小云知道仙鬼是位神明，他不会拘泥于她身体这个小小的暂住地，他属于更加广阔无垠的地方。

    她想到仙鬼也许会离去，不免有些失望起来，“等到恢复了肉身之后，你会离开这里吗？”

    仙鬼闻声，稍稍转过眼来。

    这个角度似乎让苏小云看得更清楚了，双眼处的黑雾底下藏着一双眸子，隐约是清明的。

    他缓缓问道:“你希望我离开？”

    苏小云哪里愿意他离开，她与仙鬼经历了多少磨难。从一开始势不两立的敌人，到最后生死成为相随的同伴，她也早就把仙鬼当成不可缺少的自己人了。

    她立刻猛烈摇头，表达着自己的强烈不舍。苏小云多么希望仙鬼能留在她的身边，可她也不愿意仙鬼被自己强留下来。

    仙鬼看了她半晌，没有回话，只是侧过头继续看向了前方。

    他的嘴角，像是有些扬起的。

    苏小云看不真切，眼前好似蒙了一场模糊的屏障似的。她一抬起头，才发现周遭竟忽的下起了雨来。

    细细的雨丝从天上落下，行成一条条雨帘，遮挡在她与仙鬼之间。雨滴叶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周边就添了好些声音。

    起初是毛毛雨，不过眨眼间雨就变大了，雨滴落下来就跟拿豆子砸人似的。

    苏小云连忙起身想躲雨，却不料身旁的仙鬼竟半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朝前方一伸手，也不知施了什么法子，忽的就从前方飞来一道碧绿的影子。

    仙鬼把那东西递给她时，她才看清来的竟是一杆折断了茎的荷叶。

    苏小云看得一怔，却也记得接过荷叶。荷叶很大，拿来当伞便是绰绰有余了。果然，荷叶一遮上头，身上就淋不到雨了。

    而她身旁的仙鬼却是什么都没遮的，雨水尽数打在他的身上，连同缥缈的身体都因雨珠而渐渐地显了形。

    虽说神明因是不怕下雨的，苏小云却下意识地就想给他撑荷叶。

    仙鬼却道:“不必。”

    他的目光落在了细雨蒙蒙的雨帘上，不远处山石上的青苔和虎耳草，因沾了雨水而显得更加翠绿。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了他的声音，又或是从她的心里头感应到的。

    “我很喜欢雨。”

    许久以前，鬼泣山的神庙，就没有人来往了，就连山虫鸟兽都不愿意靠近，寺庙附近一片死寂。

    只有下起雨的时候，雨打在屋檐上的声响才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被世间遗忘。

    苏小云不自觉地感受到了仙鬼的心声，再看他。

    雨水已经斜斜地打过来，仙鬼不避不让，甚至微抬起脸来，让雨水洋洋洒洒地落在面上，如白瓷沾了露水一般干净。

    苏小云心中有些心疼又有些释然，她随即就手中的荷叶放在一旁，头上立即就有雨点落下来了，可她不怕了，只笑着要跟着他一起淋雨。

    仙鬼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了她，语气里不比适才的淡然，像是有些心急了，“你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不可随意淋雨。”

    苏小云却不答应，“这雨淋得人很舒服，我就淋一会儿。”

    雨水好似能感觉的到人的喜怒哀乐，这会儿砸下来的力度竟是轻轻柔柔的。雨珠落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清晰而又凉润。

    仙鬼看着她一脸享受的表情，却忽的笑出声，“你真奇怪。”

    苏小云冷不防地听见仙鬼这么说，立即瞪大了眼睛。

    仙鬼嘴角未收起的弧度顿时又绽了些，竟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

    今日的他似乎很喜欢笑呢。

    苏小云从未见过仙鬼如此轻松、开怀大笑的模样，此时竟也跟着泛了情绪，嘴皮子一扯，就跟着笑出来。

    也是今天让憋了许久的他透了口气，才不会觉得胸中一顿堵吧。

    苏小云想在这停留到晚间再回去，仙鬼却是打断了她的心思，“这雨像是不会那么快停了，你早些回去吧。”

    苏小云奇道:“可是……”

    可是仙鬼如此喜欢雨，　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要避雨，而让他浪费了一次清净的机会。他的身子还不好，并不能时常出来的。

    可还不等她把话说出口，仙鬼就已经凑近苏小云身侧，脸也近了过来。

    额头是凝聚阳气的所在处，也是灵魂交接的地点。对于仙鬼来说，互相贴着额头，比亲吻还要来的亲密。

    苏小云感觉额上传来一阵灼热的感觉，像是仙鬼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里了。

    她这时拒绝的话语也迟了，只能早些回狮城去。

    却不想，在仙鬼的气息全都窜进体内的最后一刻，她的脑海里响起了一道平和而又十分清晰的声音，“我不会离开你。”

    “永远都不会。”

    随着声音的消散，仙鬼已经彻底进入了她的身体。

    苏小云怔怔的，只有脸颊上还有所反应的热了起来。也不知仙鬼是不是已经歇息去了，还是能继续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自然地拿起了身旁的荷叶，却觉得手中握着的绿茎都有些发烫了。

    真是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