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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春风和煦的三月,在程文默日复一日甜言蜜语的“忽悠”下,薛澜跟喝了迷魂汤似的,点头同意了带程文默回家。程文默对他的答案很满意,临行前一晚还在身体力行地向他表达自己那满满的爱意。

    然而第二天出发,不等车开上高速,他就反悔了。可惜反悔也没用,程文默握着方向盘,那是说什么也不会掉头回去的。于是车子就这样坚定地前行着,一路势不可挡,开进了他打小长大的小县城。

    导航显示到目的地的距离在不断缩短,他看得一颗心砰砰砰直跳,恍恍惚惚都忘了看路,再回神,一抬头,好家伙,都到小区楼下了。

    “下车吧?”程文默熄了火,装看不见他的紧张。

    他彼时当真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腿软。”

    程文默:“......”

    该紧张的好像是我吧,程总陷入了沉思。

    “不然...”他纠结地拧着眉毛,“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

    “我准备了一后备箱礼物,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过来,你现在连门都不让我进?”程文默哼一声,抱起胳膊,“我不高兴了。”

    程总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他在心里打着算盘权衡了半天,可怜巴巴地妥协了:“那说好了,你不能乱说话。”

    “这得看你的表现。”程文默跟上了谈判桌似的,一步不让,“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的吗?有些话你如果不说,我只能替你说了。”

    确实是商量好的,他提前知会家里,程文默直接登门......但问题是,他只知会了妈妈自己在和人交往,并没说交往对象是同性......还是个比自己大不少且过于有钱的公子哥......

    “我...”他顶着程文默看透一切的目光,成了哑巴。

    “反正你别想糊弄我。”程文默最后撂下话,再没等他磨叽,一拉车门,直接下去了。

    十分钟后。即便他爬楼的速度堪比乌龟,写着502三个数字的门牌还是很快就映入了眼帘。

    程文默堵在一边目光灼灼,他搁下东西,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了钥匙。

    正要开门,铃铛声踩在脚步声里,从楼下缓缓而上,他听着那熟悉的哼歌声,钥匙插到一半扭头去看,正好跟恰好放学回家的薛静仪对上了眼。铃铛声一顿,隔着程文默这堵墙,薛静仪看见他,两只眼瞬间瞪大了一圈:“哥?”

    没想到第一个见的会是妹妹,他瞄一眼程文默,硬着头皮朝薛静仪笑了笑。

    薛静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哥!”薛静仪兔子似的跳上楼梯,跟没看见程文默这么大个人似的,直接扑进了他怀里,“我想死你了!”

    这丫头成天没点淑女样,咋咋呼呼的。他嘴上怪上两句,末了还是忍不住笑了:“哥也想你了。”

    兄妹情深,好不感人。

    程文默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咳”一声没人理,又咳一声。

    “呃。”他回过神想到自己是回来干嘛的,松开薛静仪,看看面色难测的程文默,张嘴:“静仪,这是...嗯...是...”

    “是你男朋友。”薛静仪接了他的话,语出惊人。

    他嗯了半天没说出来个这那,听见这一句险些咬到自己舌头:“你说什么呢!”

    薛静仪拿他当纸老虎:“咋的?我说错了?”

    他:“......”

    还是程文默稳得住,眉毛丝都没动一下,朝薛静仪笑一笑:“静仪。”

    薛静仪没吭声,程文默很快又道:“好久不见,不认识我了?”

    好久不见?什么好久不见?

    他看看程文默,再看看薛静仪,满脸写着问号。

    “认识。”薛静仪瞧着不大待见程文默,张嘴就泼了程文默一盆冷水,“好久不见,程、叔、叔。”

    三个字挨个儿蹦出来,程文默被一刀戳中,笑容一僵。

    这场面,真是暗流涌动,风声四起。

    他顾不得追问这句“好久不见”,佯装冷脸瞪了薛静仪一眼:“静仪。”

    薛静仪哼一声,没理他,挤开他一拉门,当先进屋了。

    屋里隐约有锅铲翻动的声音,应该是妈妈在做饭。他瞟了一眼,还没说话,程文默一步跨过来,把他圈在了怀里,唇贴着他耳朵,咔就是一口。

    “嘶。”他吸口气,嗔怪地瞪过去,“你干嘛!”

    “哼。”程文默学薛静仪,哼得阴阳怪气。

    他:“......”

    “哼什么哼!”他没好气地拍掉了程文默的手,“我还没审你呢,什么叫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见过静仪?我怎么不知道?”

    “你猜?”程文默还卖起关子。

    他呵呵呵呵呵:“我猜你再不说今晚就要夜宿街头了。”

    “这么狠心?”程文默又不要脸地凑过来,想亲他没亲到,便退而求其次,伸手捏起他的脸,“你舍得吗?”

    “我舍不舍得...”他也伸手捏起程文默的脸,扯面人似的揪程文默耳朵,“你猜?”

    程文默笑得自信:“我猜你舍不得。”

    “真可惜——”他故作哀伤地撇撇嘴,话说到一半,一声轻咳响起,打断了他。

    循声去看,屋子里,妈妈站在餐桌边,手里还拿着锅铲,正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薛静仪站在旁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手里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西红柿,见他看过去,还冲他挤眉弄眼。

    日哦。他瞬间松手后退,几秒钟内摸耳朵揪衣摆搓手心等动作成套做下来,完美地演绎了“做贼心虚”这个成语的含义。

    程文默倒是没见有什么反常行为,十分冷静地弯腰提了东西,然后面带笑意地朝屋里道:“阿姨您好,我是——哎!”

    话音未落,程总被门槛绊得脚下一个踉跄,一肚子脏话在唇边打个滚,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第一次见面就朝丈母娘行了大礼。

    膝盖着地“咚”的一声,响得在场几人齐齐一怔。短暂的沉默过后,薛静仪第一个反应过来,吞掉最后一口西红柿,指着程文默就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文默:“......”

    他:“......”

    这真是老天爷都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他被薛静仪传染地嘴角一阵抽搐,强忍着笑,上去扶起了程文默。

    程文默倒是挺能撑场面,表情竟然纹丝未变,只是起身时怎么看怎么僵硬,两条腿跟不受控制似的。

    自信满满地来,刚进门就惨遭滑铁卢,实在令人同情。

    他看一眼程文默——摸摸头,不哭啊。

    程文默:“......”

    他心里一阵想笑,深呼吸了两次才转过脸,喊了一声:“妈。”

    “这是程文默。”他介绍了句,中间顿一顿,笑了声,“我跟您提过的,我们正在交往。”

    纠结了一路,这会儿竟然十分顺口就说了出来。

    程文默闻言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惊讶,又好像早已有所预料。

    “......”薛母已经回神,看看他们,好一会儿才道:“进来坐吧。”

    “好。”程文默的声音有点发紧,无声吞咽了次才笑了笑,“谢谢阿姨。”

    于是便进了门,一坐就坐过了一顿午饭,期间气氛还算融洽,薛母一直十分客气地招呼程文默尝这吃那,旁的无论是该问的还是不该问的,薛母一句也没问。等吃过饭,薛静仪这个大喇叭上学去了,薛母请程文默到客厅坐下。这一坐又过了将近一顿饭的时间,等大眼对小眼对到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薛母才终于开口,却也不是问什么,而是说让他一起去医院。

    “医院”这两个字,本身就有着沉重的含义。

    他原本还觉得浑身不得劲,听见这句,登时什么情绪都没了,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程文默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道:“阿姨,我陪您和薛澜一起去。”

    “好。”薛母竟然没有拒绝,“麻烦你了。”

    “应该的。”程文默起了身。

    ·

    从家到医院,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一路谁都没说话。

    到了病房门前,薛母态度如常,他却止了步,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钟。程文默猜到他沉默的原因,拉了他的手,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嗯。”他心情复杂地应了声,也没去看程文默,低着头,手从程文默掌心滑落,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采光很好,一推门眼前亮堂堂得。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病床上的父亲——睡得那样沉,无论怎样呼唤,哪怕声嘶力竭,也不能睁开眼看看他。

    他的脚步也沉,沉到每上前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他用了很久,才走到病床边。

    他坐下去,喊了一声“爸”,而后低下头去,抬手捂住了脸。白天想,晚上梦,想了无数次,梦过无数次,还是到了眼前才知道,“苦痛”这两个字是刻在心上的。

    “跟你爸说说话吧。”薛母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他能听到。”

    “我...”他闷声道,“说什么...”

    千言万语,该出口哪一句?

    “说什么都好。”薛母叹了口气,“你爸没出事以前,在家总唠叨你,大事小事,他能拎过来挨个说一遍。我有时候都嫌他絮叨,就让他给你打电话。他还不打,说你学习时间紧......”

    “他总是这样...”薛母说着说着,哽咽了声,抬手抹了抹眼角,好一会儿才道:“就说说学校的事吧,他爱听。”

    学校的事,他的脸埋在掌心,掌心热,脸也热,该怎么说自己其实休学了将近一年,并没有顺利毕业,更没有找到工作?

    嘀嗒、嘀嗒,时间不留情地飞快逝去。他从不知道如何开口到不敢开口再到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了很久很久,才开口,哑声道:“爸,对不起。”

    “对不起。”他偏过脸,看向父亲紧闭的双眼与病弱的面容,“我撒谎了。您出事以后,我申请了休学。我没有如期毕业,也没有...找到高薪工作。还钱用的那八十多万,是程文默给我的。”

    他顿了几秒,深深吸气:“你情我愿的交易,他给了我二百万,我跟他一年。”

    “澜澜?”薛母忍不住打断了他。

    “对不起,妈。”他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不敢扭头看母亲,只继续道:“我心甘情愿的,我...”

    他出神地喃喃道:“我爱他。”

    “对不起,爸。”他突然笑了声,一半苦,一半甜,“我知道错了,等您醒了,要打要骂,我都认。但是我可能还要继续错下去,希望您允许我继续错下去。”

    情也好,债也罢,他已经无法全身而退了。

    他回过头,先冲表情复杂的薛母笑了笑,而后又去看紧闭的房门——房门外,站着他认定了要共渡一生的人。

    ·

    当晚,薛澜留在了医院陪床。程文默送薛母回了家又折回来,陪他坐到了明月当空。

    他把程总当人肉抱枕靠了一整晚,末了撒个娇,亲亲程文默的脸:“床小,就不留程哥了。”

    “杨潇订的哪家酒店?”他看看时间,“我陪你过去,待会我再回来。”

    “不用。”程文默按住他的手没让他起,“我再陪你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你陪我我陪你,说的跟对落难鸳鸯似的。

    他想着就想笑:“我睡不着怎么办?”

    “好办。”程文默把他重新搂进怀里,“想听什么睡前故事?程哥给你讲。”

    “我想想啊。”他跟真的似的,拉着长秧想了一阵,脑袋在程文默肩头蹭了蹭,“讲讲你今天的心路历程吧。我妈...有跟你说什么吗?”

    他犹豫了一整晚,还是问出了口。程文默听了,低笑一声,胸膛微微震动。

    “说了。”程文默如实道,“阿姨问我,今年多大了,做什么工作,家里父母身体好不好,还问我对未来有什么计划,问我家里对你是什么看法。问了很多,我挨个儿答了,跟考试似的,生怕答错一句。”

    他听得好笑,等程文默好一会儿不继续说了,才问:“就这些?”

    当然不是。程文默低头看了看他,唇贴着他额头吻了吻:“还有一个问题——阿姨问我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哦,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垂着眼睫,问:“你怎么答的?”

    “我当然答是真心的。”程文默在他耳边笑一声,勾起他下巴看他的眼,“你没感觉到?我这心真得可是不能再真了。”

    油嘴滑舌。他忍住笑意,很高冷地嗯哼了声:“答得不错。”

    “多谢夸奖。”程文默的唇又落下来,蜻蜓点水般在他眉心一吻,温柔中透着虔诚与珍惜。

    他心里被这一吻瞬间装满,笑嘻嘻比个心回赠:“程哥最好了。”

    程文默收下他的心揣兜里,捏捏他鼻子,表情有些遗憾道:“可惜地方不合适,要不程哥今晚非得叫你下不来床。”

    “改天。”他乖乖巧巧给程文默顺毛,“等回去,随程哥处置。”

    成,程文默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欲望,笑着道:“很令人期待。”

    确实。他歪歪脑袋,又靠回程文默怀里,唇边一抹笑意,像定格一般久不散去。

    “对了。”他突然又想起来,“你见过静仪?什么时候?”

    “年前,快放假的时候。”程文默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跟他简单叙述了一遍——早在给他二百万之前调查他的时候,程文默就交代了杨潇,找两个人看着点薛静仪。原本是怕薛静仪真出什么事,后来就成了有事没事都照顾着点。本也没想着薛静仪真能被照顾到什么大事,谁知道这小姑奶奶还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在学校里跟同学打架,还是两个男同学。那几天程文默恰好去苏州谈生意,回来路上收到消息,心里一想,干脆临时改了行程,亲自到学校去了一趟,以哥哥的身份见了见薛静仪的班主任,然后又私下和那两位挨了薛大小姐九阴白骨爪的男同学进行了一番还算友好的沟通。

    沟通的结果很显着,薛静仪从那以后再没被人找过麻烦,也再没被人背后嚼过舌根。但被照顾的当事人却很不高兴,很有意见,很不待见这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哥哥”。尤其在知道程文默和他的关系之后,薛静仪更是看程文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据程文默描述,薛大小姐当时饭没吃完就撂了脸色,搁下筷子就要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张嘴就喊“叔叔”,喊完了先道谢,谢过了搁下一句“不管你跟我哥什么关系,我薛静仪都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管”,然后十分中二地一甩头发,潇洒走人了。

    听完程文默的叙述,他:“......”

    这话,确实是薛静仪的风格。这小祖宗也不知道随了谁,打小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东南西北,这才上初中,就一副要混社会走大姐大路线的架势,确实令人很头疼。要不是小祖宗成绩还勉强过得去,没惹过什么大事,只怕人家学校早就天天叫家长开思想教育会了。

    “所以,后来呢?我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这事。”他问道。

    “后来。”程文默似乎冷笑了声,“没有后来了。你这妹妹和程佑有的一比,我怕她这叔叔长叔叔短的给我气出什么好歹来,就没再多干涉。不过她倒也没再惹过什么事。”

    “我这妹妹...”他说着,扭头看看程文默,“叫叔叔确实过分了。”

    程文默挑眉,他接上下半句:“虽然年龄上这么叫没错,但这样辈分都叫乱了...”

    “嗯?”没等他说完,程文默插嘴打断,“什么叫年龄上这么叫没错?我是四十了还是五十了,她叫我叔叔还叫对了?”

    “没有没有。”他憋着笑安抚即将易燃易爆的程总,“程哥现在是正当年,离四十五十还早着呢。”

    “少来这一套。”程文默十分傲娇,十分不好糊弄,“我看你也有点欠管教。”

    “程哥说的是。”他摸准了程文默今晚不会做什么,难免有些得寸进尺,笑嘻嘻道:“等回了家,程哥好好管教我。”

    呵。程文默的舌尖舔过獠牙——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我困了。”他察觉危险,见好就收,往程文默怀里一靠,“程哥给我讲故事。”

    “想听什么?”程文默的手在他腰间一搂,唇贴着他耳朵吹了口气,“大灰狼吃小白兔的故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怪血腥的。他在心里默默回道。

    程文默笑得活像一只大灰狼——该怎么吃怀里这只小白兔呢?

    这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