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簪花会
九黎山地势绵延,群山环绕,主峰九玥锋海拔最高,山下已桃花菲菲,山顶尚冰雪未融。空气中凝结着凛冽的气息,带有冰雪的味道,清清冷冷。缥缈峰主殿坐落于九玥锋顶,全木质结构,古朴的梁木榫卯相接,九层高阶与红漆廊柱巍峨耸立,浑厚大气。 林凛拾级而上,眼角的余光掠过高脊飞檐上雕刻精细的祥鸟瑞兽,垂眸跟在顾北辰身后,步入正殿。 他鲜少出九华。前些年是因未出师,要刻苦修行,故心无旁骛、日日练剑。后来……他与顾北辰、方千皓灵肉相交,那两人整日腻着他,痴缠不休,恨不得将他刻入眼中,更不肯轻易让他下山。 此前他外出历练,顾北辰与方千皓最初都激烈反对、断然不许,后来见林凛态度坚决,才不甘不愿地软下态度,先是歪缠后是哀求,生生将林凛为其半年的历练磨为三个月。 林凛深知,若想于修真一途上有所建树,必得出世又入世,既要闭关清修,又需体练红尘,若一直将自己圈于宗门中,将来必定成就有限。 然而……那两人,却又实实在在真正离不开他。 林凛在心底暗叹一声,愁上心头。 主殿中已一排摆开六把高椅,只有顾北辰那把空着,其余峰主皆已就座。 肖掌门坐于正中,一见顾北辰便笑着站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不愧是顾师弟,闭关不及三年,便精进如斯,恭喜。” 他是一个富态的矮个子,逢人便带三分笑,看上去不像仙风道骨的缥缈宗掌门,反似凡间家财万贯的富商。 顾北辰冷淡的点下头,叫声“掌门师兄”,又悄悄看一眼林凛,有些心虚。 他这几年哪里是闭关,分明是一再堕落,镇日不知羞耻的裸着身子,满口骚话,张开双腿放浪的勾引年少的弟子,求着林凛艹他、玩他。 林凛垂着长睫,不露声色。 顾北辰端住表情,回身坐于椅中,矮身的瞬间,分明感觉花穴中的玉势悄悄旋转了一下。 他腿一软,竭力克制,才咬牙抑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面容因过分忍耐而显得有些冷漠,如冰雕雪刻一般。 好在他素日气质如霜似雪,一贯冷冰冰的,各峰主皆习以为常。 林凛不再作怪,与方千皓一同立于顾北辰身后,姿态恭谨。 九黎山共有六峰,分别为九玥锋、九华峰、九岚峰、九苑峰、九水峰与九林峰,各峰互相独立又地势勾连,峰主皆为一方大能,实力最弱的九林峰主乃元婴中期,实力最强的顾北辰已至化神。 各峰主依主次而坐,每人身后立两名弟子。 肖掌门率先开口,道:“今次请各位来,是为簪花会之事。此届簪花会由缥缈宗承办,共接三宗六派青年才俊。依我之见,还是按往年旧例,先入九黎密境初试,表现优异者于九玥锋后山演武厅再行比试,往来接待等杂务由各峰青年子弟负责,至于来客住处,各宗派掌门宿于九玥锋,其余宾客则分散于各峰,不知众位师弟意下如何?” 此为缥缈宗往年承办簪花会的旧例,各峰主皆无异议,只顾北辰,轻轻蹙起了眉。 肖掌门察言观色,立刻问:“顾师弟可是有话要说?” 顾北辰乃缥缈宗第一战力,地位超然,说话很有分量。 顾北辰缓声道:“我历来好清静,九华峰又屋舍有限……” 他话意未尽,众人皆已了然。 虽说来宾不与峰主混居,按理扰不到顾北辰清静,然簪花会期间人流繁多,毕竟与往日不同。上次簪花会期间,甚至出现过貌美女修深夜潜上九华峰顶,衣衫不整意图勾引,却触犯九华峰禁制险些身亡的事情。此事沦为陆界笑柄,流传甚广,想来顾北辰也颇为恼怒。 然而,林凛却知道,顾北辰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不愿外人闯入他们的小天地而已。他们近几年潇洒惯了,如何忍得了为无关紧要的旁人束手束脚? 肖掌门略略皱眉,稍显为难。上次缥缈宗共接待宾客三千余人,今次各宗派或多或少均有扩招,人数怕会更多,单就目前三宗三派的反馈,便已逾三千三百人,缥缈宗得尽多准备接待用地。 但顾北辰既已开口,他便万万不能正面驳回,然各峰中独九华峰例外,又似乎有失公允。 肖掌门颇有些踟蹰。 倒是九林峰主,哈哈一笑,道:“顾师兄性情清冷,不喜外人打扰,也并非今日才如此。他如今将将突破,更该清静守心、巩固境界,簪花会人多口杂、诸事繁多,还是不要打扰顾师兄了,请掌门师兄将原定于九华峰的宾客置于九林峰吧。九林峰比九华峰地势和缓,也更适宜些。” 九林峰主个子不太高,人却精瘦,三十多岁年纪,有一双丹凤眼,眼中蕴着精光。他交游广阔、极会做人,在陆界当称一句“朋友遍天下”。 顾北辰微微颔首,算是接了九林峰主的人情。肖掌门只好应下来,待回头再细细思量如何具体安排。 在修真界,实力便是一切。 顾北辰苦心修炼几百年,号称陆界“剑仙”,倘若如此地位还要委曲求全,那真是没什么意思了。 肖掌门继续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想问一下各位师弟,想推荐哪些师侄参会夺花?” 问及参会情况,各峰弟子均拿出名单,交予站于肖掌门身后的青年手中。 那青年二十多岁年纪,眉目俊朗,带白玉冠、着青绸衣、踏皂乌履,气质温和,肤色白净,仿若春风拂面,风仪不凡。 正是肖掌门的独子,肖寒月。 只有顾北辰,淡淡说道:“九华峰只有两名弟子,千皓已几度簪花,不宜再与青年人争锋,此次……凛凛参加。” 林凛二字发音极近,外人无从得知顾北辰叫得究竟是“林凛”还是“凛凛”,只看见那一瞬间,顾北辰一贯清冷的目光中,竟染上近乎温柔的色彩。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聚在林凛身上。 林凛脊背挺直,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紧张又不显得懒散,眉目精致,气质安然,当真芝兰玉树、风华无双。 肖掌门笑道:“这位便是林师侄了吧,确实年少英才,这样小的年纪便已结金丹,前途无量。我听寒月说起过你多次,此前山下历练时,劳你一路照顾了。” 林凛道:“掌门过誉,林凛愧不敢当。是肖师兄照顾我良多。” 顾北辰打量一下肖寒月。他年轻俊朗,身形挺拔,唇角微勾,眼中含着丝丝缕缕柔光,正专注地看着林凛。 顾北辰问:“凛凛之前是与肖师侄一同下的山?” 林凛道:“是与几位师兄弟一起。肖师兄与我皆是队中一员。” 顾北辰垂眸,略一点头,唇角微微下抿。 这一话题之后,各峰主又商讨过些许杂务,至日照西斜,方安排殆尽。及要散时,九岚峰主突然开口,冷淡地问:“掌门师兄,之前张师侄遇害一事,不知进展如何?” 肖掌门脸上笑容微僵,他叹一口气,道:“此事疑点重重,尚在调查中。” 九岚峰主冷笑一声,“究竟是魔族蛊惑,还是他张禾自己立身不正,且难说呢。” 九岚峰主姓苏,是位长相美艳、身段窈窕的女修,峰下尽是女弟子。前些天,一位年轻貌美的弟子哭到她面前,言说糟到张禾调戏,苏峰主勃然大怒,将事情掀到肖掌门面前,张禾颜面扫地,灰溜溜地下山避风头,却不想竟一去不回。 肖掌门脸上笑容微褪,“苏师妹稍安勿躁,事情真相如何,还待细细查证。” 九岚峰主面色不屑,“魔族龟缩北冥近千年,如今竟瞧上貌不惊人、天赋平平的张禾,也是奇事。” 缥缈宗众人皆知,将张禾之死推到魔族身上,不过是肖掌门的一块遮羞布而已。毕竟,教出这样一位耽于情色的弟子,着实有损掌门清誉。现下,这块遮羞布被九岚峰主狠狠撕下,情势一瞬间有些难堪。 肖掌门面色渐渐严肃,“苏师妹,当着各峰师弟的面,我也实话实说。张禾素日确实有些私德不修,然而,要说他会在花街肆意玩乐以致……以致死得那样不堪,我却是不信,”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众人的脸,“事发后,九玥锋弟子曾细细验查过张禾尸身,他身体中,确有魔族气息残留。” 空气寂静一瞬,众人皆默然。肖掌门停顿一刻,继续道:“小方已带人下山追查,众位且看后续如何。” 九岚峰主垂下眼睛,顿了片刻,一勾嘴角道:“那我们便静候方师侄回音了。” 诸事商讨完毕,夕阳已半落山。残阳金红色的余晖染遍天际,火烧云大片地蔓延开,映红半边天。 林凛与方千皓跟着顾北辰出门,踏出正殿时,却听见有人叫他。 “林师弟。”那声音清朗温和,带着微微的忐忑。 顾北辰一顿,与林凛一同回头。 是肖寒月。 他立于红漆廊柱旁,眉目温润,面带笑意,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渡上一层浅浅的金晖。他专注地看着林凛,漆黑的眼眸中蕴着细细的光泽,目光略显悠远,似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打扰顾师叔,”他有些赧然,垂头拱手行礼,“晚辈与林师弟多日未见,不知可否……略留一留林师弟,与其一叙?” 顾北辰霍然抬眸,上下打量肖寒月,目光略凉。 他的视线颇具压迫力,肖寒月在这样的目光下身形微僵,额头似有汗迹隐隐透出。 林凛觉得有些不对,不由叫顾北辰:“师尊?” 顾北辰收回视线,冷淡地垂下眼眸,道:“有什么事情,不妨就在这里说吧。” 这…… 肖寒月略有为难,拿眼睛去看林凛,却见林凛正侧头在看顾北辰。 “怎么,”顾北辰漠然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肖寒月咬住下唇,当着顾北辰的面,他那准备满腹的话如何说得出口?然而,这却是他回山以来第一次见到林凛,林凛素来深居简出,错过这次,下次还不知要再等到什么时候。 他只好蜷起手指,看向林凛:“之前山下历练,承蒙林师弟多次相护,几度救我于危难之中,寒月铭感于心。师弟回宗门后便一直静居九华,寒月难得一见,种种心意也无法传达,这才……多有唐突冒昧之处,还请顾师叔、方师兄与林师弟见谅。” 林凛略有诧异,随即回道:“肖师兄不必客气,你我同门师兄弟,出门在外自当守望相助,区区援手,无需挂在心上。” 肖寒月深深地看着林凛,片刻后才略显刻意地移开目光,说道:“此事于师弟来讲,可能无足轻重,然对我而言,却……”他微微一顿,目光有些无措,片刻后又说,“师弟即将参与簪花会,若有事情,尽可来九玥锋找我,我……我私心里,也想与师弟多……多亲近一些。”说到最后,肖寒月声音渐小,逐渐隐没于齿间,话尾勾着细细的缠绵。 林凛有些莫名,总觉得肖寒月似乎话里有话,然而一时半刻又体味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好含混地一点头,“多谢肖师兄。” 顾北辰下颚微绷,咬肌微微凸起,他瞥一眼肖寒月,冷道:“说完了?说完就走吧。”语毕,竟不等肖寒月回话,便转身离开。 林凛一愣,不明所以地抬头看方千皓。方千皓目光中似有无奈,又十分温和包容,他看着林凛,轻轻一摇头,示意跟上顾北辰。 林凛只好匆匆对肖寒月一点头,跟着顾北辰离开。 他不知道,直到他转过拐角,身影隐没不见,肖寒月还停留在原处,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