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秋日宴①
清晨下了场雨，这会子窗外边的竹叶上还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珠，落在池子里引得鱼儿四处游晃，偶尔跃出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天渐渐地冷了，京城的秋露透着寒意，容辞娇气，府中知晓世子不日就将回京，早早地备好了金丝炭点在房间角落，这上等的金丝炭还是极北进贡来的，连镇北王也只得了几匣，全给这位娇贵的小世子用上了。 炉子里逸散出金丝炭独有的香气，整个房间都是暖融融的。 天气再冷，哪有他的心上人冷。 容辞趴在窗台上，一只手紧紧地牵着楚伏，另一只手支着脸瞧着她发呆。 楚伏身上一年四季都冷冰冰的，他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几个跟她一处出来的几个暗卫，她们说是因为楚伏怀里的是用极北之地冰原最深处的冰晶打成的剑，加上她修习的功法特殊，用久了之后寒气入体，一年四季身上都是冰的。 当时知道之后可把小世子心疼坏了，各种御寒的衣物，狐裘大氅，上品炭火，顶好的补药不要钱似的给楚伏塞，还寻了几把大临少见的宝剑赠她，可是她一个都不收，依然成天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衣，怀里抱着把冷冰冰的长剑。 ? 容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少女一身被洗得有些发白的淡青色衣裳，衣摆处绣了几支青竹，只是被洗的有些失了颜色，纤细的腰间只横了一条月牙白的衣带，做工有些粗糙。 漆黑的长发被发带高高束起，只留了几缕碎发有些卷曲地散在额前脸侧，自然地向两边微微散开，露出漂亮柔和的发尖，秀眉妙目，眼睛里泛着清粼粼的水波。 ? 他越瞧越觉得欢喜极了，都说情人眼中出美人，在他眼中楚伏跟天上的仙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容辞看她看得入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又想起什么似的晃了晃她的手：“再过几日就是秋日宴了，今年的秋日宴是我们王府一手操办，听说陛下和太女都会来，到时候母亲肯定会同太女殿下说的。” 秋日宴是从前朝就传下来的一种社交宴席，届时各世家子弟和一众文人雅士都会出席。 每年这个时候的菊花开得最好，京都文人最多，恨不得什么都拿来歌咏一番，自然不会错过这个不但可以赏菊还能在世家面前露脸的机会。 皇帝偏宠镇北王府，每年最好的几盆菊花都赐给了容辞，外人难得一见，偏生小世子厌烦这些社交场合，往年的秋日宴都推辞掉了，今年方才说要操办。 往年秋日宴的帖子就千金难求，寻常高门显贵都不一定能出席，今年由镇北王府操办，陛下亲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次秋日宴的帖子抢破头，世家公子小姐更是早早递了拜帖。 容辞望着心上人秀丽清瘦的脸廓，有些甜蜜又有些烦恼地咬了下唇瓣：“到时候会来很多世家公子，连几个皇子也会来，阿伏不可以看别人，只能……只能看着我。”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微不可闻。 楚伏自是听清了，她侧过脸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公子最好看。” 小公子愣了下，看着楚伏清冽晶亮的猫眼里满是认真，不由得从脖子到耳朵，一寸寸往上烧起来，乍一眼看上去，半边脸像抹上了淡淡的胭脂。 “那，那是自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容辞清了清嗓子，仰着三月桃花似的脸，有些骄矜地开口：“他们都没有我好看。” 楚伏点头，小世子的容貌的确是京都一绝。 容辞这才放心，他像只洋洋得意的小孔雀，得意地在心上人面前舒展着华丽的尾羽。 不管怎么说，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不会轻易被他人勾了去。 ? 容辞拉着楚伏，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见往这边来的小厮，好像是母亲身边的人。 “何事?” “禀世子，王爷让小人来请楚小姐过去。”来人站在小道上遥遥地朝两人行礼。 “母亲怎么这么快就找你了……”容辞轻轻哼了一声，又扯了下楚伏的衣角：“快去快回哦” 楚伏松开跟他牵着的手，抱剑向他行礼。 ? 穿过一片长长的回廊楼阁，楚伏站在书房门前轻轻扣了下门檐。 “进来吧。” 有些低沉庄严的女声从红檀木门的缝隙里钻出。 推门进去，楚伏对着书桌旁的身影微微躬身：“王爷。” 书桌旁的女子一袭玄色交领中衣，上面用金丝细细勾勒出了大片金菊，宽大花裙逶迤身后，显得贵气逼人。柔顺的乌发，简单地绾成了个飞仙髻，几枚和田玉雕的水仙花簪子随意点缀发间，更显得一头青丝柔亮润泽。 这就是容辞的母亲，大临的镇北王容宁。 “还行什么礼呀。”女子无奈地冲她笑了笑，手上提着一只金色花纹的精致鸟笼，看得出之前是在逗鸟，言语间把鸟笼挂在窗檐的金色小钩子上。 虽说是大名鼎鼎的镇北王，她在楚伏面前却是没什么架子，边逗弄着笼子里的白玉鸟边笑着同楚伏说话：“我儿能从容州平安归来多亏了云之。” 云之是楚伏的表字。 容家祖籍在容州，年迈的老祖母病重之际想再瞧几眼唯一的小孙儿，镇北王便悄悄将儿子送去祖母身边，却不想回京时走漏了风声，前往暗杀小世子试探镇北王府的人层出不穷，不得已便将在外的楚伏召了回来护送小世子回京。 楚伏武艺绝伦，将小世子保护得滴水不漏，她看儿子从容州回来似乎还胖了些许，看来一路上舒坦极了。 “职责所在。”楚伏敛着眉目，心中莫名有些心虚。毕竟回来的路上把人家的宝贝儿子睡了，也不知该如何交待…… 容宁扭头看了一眼一板一眼站在书桌前的少女，哑然失笑。 自家小崽子的心思她这个当娘的哪能不知道，楚伏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来了王府，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个顶好的姑娘，清正通透，一身本事看一眼就知道是个能成大器的。就是话少了些，感情上没开窍，再加上沉默寡言的性子，跟个小木头桩子似的，可把骄纵的小儿子折腾的够呛。 容辞性子骄矜，她这个当娘的也有意让楚伏挫挫他的傲气。 她虽有意为这俩人牵桥搭线，感情方面呢就交给她那小儿子，另外一方面还是得靠楚伏。 毕竟镇北王府的小世子可不是好娶的，她知道楚伏意在军营，现今天子对军中一向不怎么重视，从头做起又太慢了。统治者保守，积累军功不知道要积到何年何月，最好的法子还是从太女处入手，若是得太女赏识那便能事半功倍了。 这秋日宴就是最好的时机。 秋日宴分三场，在秋山举行，赏菊，秋猎，训兽。 第一场赏菊自是留给文人雅士吟诗作对咏菊用的。 第二场秋猎是由皇子皇女们在狩猎场上博得几个彩头献给天子讨得陛下欢心。 第三场训兽大会就是世家女子们展现风采的时候了， 若是博得头彩驯服了猛兽，在上位者面前露了脸，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 “过几日就是秋日宴了，届时陛下和太女亲临，镇北王府报了你的名字，这次驯兽大会最后要驯的是一只斑斓虎，专门从皇家猎场里牵来的，但是此前已经养了好些年，这几日也好好投喂过这畜生，只是看着唬人罢了，以你的身手大可放心。” 容宁不以为然地逗着鸟，并不觉得自己提前“泄露考题”有什么不对。 “不要藏拙，年轻人就该出点风头”容宁转过身看着她笑了一下。 “是。”楚伏抱拳向她躬身。 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容宁走到案牍前翻了翻，找到了一封信递给楚伏：“这是前几日我与你们庄主小酌时她让我交于你的，拿回去看看罢。” 楚伏上前接过信筏，上面用特制的暗纹绘着无相山庄的印记。 “想必庄主有事交代，你先去吧。”容宁摆了摆手，坐到案牍后似要处理公务。 “是。” ? ? 楚伏合上门，沿着来路走到一处小亭子前停住。 拆开手里的信，里面是一张白纸。楚伏毫不意外地拿着纸俯身放入旁边的莲池里，耐心等了一会，待纸被池水完全浸湿后又举起信纸对着阳光。光照之下信纸上很快浮现出几行暗纹。 这是无相山庄特制的信纸，用特殊颜料所绘，被水浸透后对着光方能显现，上面是山庄密语。 信上说她这次的任务目标跟驯兽大会有关，容辞此次回京路上的伏杀也跟那人脱不了干系。 楚伏面无表情地看完，垂着眼睛思索片刻，把信纸捏成团，稍稍用力便化成了粉末漂在水面上。 她虚踩了下假山上的石块，轻松跃出了王府外墙。又贴着墙壁东拐西拐进了一处巷尾，来到一户人家前，抬手叩了三下门前铁环。 门很快露出一小片缝隙：“何事?” 楚伏看了下四处无人，便低着声音道：“马上传信出去，在地级荒字组调三人进秋山。” 荒字组的人善隐匿、伏杀。门后的人一惊：“您这是……” 她看向天边，秋日里本就不甚强烈的太阳被云层遮住了，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有风吹得树上的叶子瑟瑟作响，楚伏眸光幽凉：“过几日驯兽大会，不知有多少趣事。” 天气渐渐地冷了，京都也该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