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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动

    李国公家有三子。大儿子从军战功赫赫,世人莫不夸赞一句英勇好儿郎。二儿子文采飞扬一首七言豪取状元,才华横溢貌若潘安。可提起这个三子,真真是让国公夫人愁白了头。

    国公同夫人一生恩爱不曾纳妾,可偏偏这个三儿子流连花丛醉卧美人膝,这浪荡子的婚事国公夫人提起就是一肚子的火。

    也不知道学了谁,嘴上花花就是四岁的侄女都要夸一把肤若凝脂。国公夫人一气之下把他房中的丫头都给撤走,连最爱的坐骑都被下了毒手。

    “唉你说我娘就是看不透,这女儿家自是有女儿家的妙处,我就是烦透了和那些个臭烘烘的男人来往。”

    李小公子喝了酒,头上玉冠也跟着晃。飘着红云的脸就靠在旁边顾小侯爷的肩上,还偏偏凑近了他耳朵说话。

    顾远之被他呼出的热气惹得心烦。

    门被推开,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出现在门口。黑溜溜的杏眼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轻轻柔柔,笑的有点暧昧。

    “小侯爷,奴婢来接少爷。”

    姑娘长得好,杏眼翘鼻,身段秾纤合度,眼睛像是会说话般的勾人。

    “你哪来的?我娘连只母蚊子都不让碰,还找个姑娘来接我。”

    李烨阳直起了身,酒还没醒,眼神也放肆。

    “还是个漂亮姑娘。”

    “回三少爷的话,奴婢从今天起就是少爷房里的大丫鬟了。”

    “房里。”

    短短两个字在他嘴里转一圈,吐出的音都变得暧昧。李烨阳笑了一声,摆摆手就算和顾远之道别。

    “我房里的丫鬟也不知道扶着点。”

    温籍上前扛住李烨阳半个身子,又扶了他的腰才没让人滑下去。

    李烨阳倒是觉得这姑娘有趣,也不说话,就跟着她走。

    直到快到国公府门口,才开了口。

    “你带小爷走后门?”

    温籍回他:“老爷在前厅等着抓三少爷呢,夫人特叫奴婢带少爷避过去。”

    李烨阳想想也对,要是被他爹看到这副样子,怕是月钱和屁股都不保。

    “小爷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爷的话,温籍,籍籍无名的籍。”

    “姓温?”

    李烨阳看她,确实也是没见过的生人面孔,若是家中有这般姿色他也不会未曾留意过,想来这姑娘应是读过书,怕是家道中落后被他那个好心娘亲给收留在府里。

    “是,姓温。”

    温籍把人扶到床边,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李烨阳闭着眼酒还没醒,头疼的厉害。只觉得她动作轻柔,再睁眼看到丫头温柔的眼,心里一动,手就摸了上去。

    温籍一惊,帕子差点掉在地上。

    李烨阳这才觉得唐突,收回了手往床上一躺,侧身对着墙也就不说话了。

    温籍轻手轻脚地端了水盆出去。

    李烨阳觉得自己简直有点不正常。他十四知晓人事,十六同狐朋狗友醉卧红袖,现如今他十八,却同一个大丫鬟生出了点旖旎心思。他想了想那张脸,也不算倾国倾城,甚至在他过往的红颜知己里排不上位。

    兴许今天酒是喝的有点多。

    后来的日子里李烨阳依旧同他的朋友们喝酒吟诗流连章台。只是每每接他的小厮换成了温籍。

    某日醉酒,李烨阳握着她的手称她冰肌玉骨,夸她芳容丽质,又说见她面熟,嘴里没一句正经话。

    温籍甩了帕子,把他往床里一塞,又按住他肩,垂了脸同他亲吻。

    贴上他冰凉的薄唇细细啃咬,再用舌头顶开牙冠勾了他的出来纠缠。温籍亲的仔细,吮他的舌舔他的上颚,牙齿轻咬他舌尖,勾勾缠缠把他嘴里的水液绕走,才给了他一个湿淋淋的结束吻。

    “睡吧少爷。”

    李烨阳听见关门声才放松了身体,他觉得这个世界太奇幻了,他居然被个姑娘亲的软绵绵的,那姑娘还是他房里的温籍。

    吓得他酒都醒了!

    李烨阳开始思索娘亲把温籍塞进他房里的原因。

    还没等他解出答案,国公府先出了意外。

    温籍把他从床上扯起来的时候他还半梦半醒,带着气刚要开口被她一把捂了嘴。

    窗外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他心里咯噔一声。

    温籍已经把他扯进了床底。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床底下居然还有个密道,那温籍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她,眼里已经带了怀疑。

    “夫人让奴婢,一定保住三少爷往北地。”

    北地,是他大哥出征的地方。

    “我娘呢?我爹呢?我哥呢?怎么回事?”

    他急切地拉了温籍的衣袖。

    温籍深深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奴婢不知。”

    李烨阳知道温籍在骗他,心一下凉了下来。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打小就没出息,两个哥哥文武双全,到了他这里也就不务正业玩的出色,为什么偏偏让温籍来救他。

    “三少爷本事过人,夫人自然是要保住少爷的。”

    李烨阳嗤笑了一声,这人连谎话都说不清楚。

    本事过人,当真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温籍带他落脚的屋子近城郊,两人好不容易躲过满城的官兵,到了屋子都已经精疲力尽。

    “少爷先睡吧。”

    温籍给他铺了床,又扶着他睡下。

    李烨阳只觉得今天过得鸡飞狗跳,再加上之前他并未睡醒,很快也就入了梦。只是睡梦中仍有心慌,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他低低说了话,他才放松下来睡去。

    第二天他醒时温籍不在,桌上摆了清水和馒头。他捏捏冷硬的馒头,一言不发地就水咽了下去。吃的太快卡了喉咙,他也只能多喝几口凉水任馒头磋磨他娇嫩的食道。

    国公府的三公子何时受过这般苦。

    他冷笑一声。

    “少爷,该走了。”

    温籍推开门走了进来,身上已经换了麻衣,又伺候他换了一身棉衣,替他束发。

    “少爷还在,国公府就有希望。”

    “我知道。”

    李烨阳不懂她的安慰,都这时候了骗他又有什么意思呢。怕不是这人瞎了眼又或者是准备拐了他去领赏钱。

    出城盘查的严,李烨阳也不知道温籍哪来的小道消息,硬是拖他钻了个狗洞。

    还嫌他动作不够利落,一脚把他给踹了出去!

    一路上温籍带着他吃干粮宿破庙,扔了本兵书给他白天人就不见了踪迹。

    李烨阳翻来一看,好家伙,还是他书桌上那本他爹签名版。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出来的。

    国公府的惨事早在流亡途中就已经听了个大概。他一家忠良无奈陷入了夺嫡之争,爹娘不堪受辱自戕身亡,而二哥深陷囹圄生死未卜,他也只能去投靠远在北地的大哥。

    只是不知道温籍在这场争夺里是个什么身份。她出现的太巧,身份又不明,现如今他没有渠道,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倘若她真与夺嫡有关……

    李烨阳垂下眼,长睫掩下寒光。

    北地路远,温籍鲜少与他说话,再后来连她的面都见的越来越少。大半的空闲时间他都用那本兵书来消磨时间,渐渐的也摸出了门道。

    李烨阳觉得温籍当初那句本事过人说不定一语成谶。

    “奴婢就只能送少爷到这。”

    李烨阳站在城门下,借着夕阳的余晖看向她。似乎比来时消瘦了许多,眉目间也染上了风霜。

    是憔悴了许多。

    “你不同我进去吗?”李烨阳盯着她那双杏眼,分不清里面流转的情绪。“你到底是谁?为何一路护我?”

    温籍轻轻笑了起来,一如初见。

    “奴婢温籍,籍籍无名的籍。”

    李烨阳再也没见过她。

    他同大哥学武艺读兵法,北地的风沙磨出了他的棱角,也磨平了他一身骄衿。

    大哥同他说夺嫡之争国公府从未站队一心保皇,只是新主戒心太重便要灭他满门。李烨阳闭上眼,他未曾见到国公府那日惨状,只单凭想象,都觉得心头渐升凉意。

    “将军,温姑娘到。”

    门外传来通报声。李烨阳时隔许久再次见到了温籍。

    她还是那般面容姣好,杏眼像是浸了水,光是看着都觉得缠绵。只是越发的消瘦,连单薄的裙衫都快撑不起来。

    “将军。”温籍又朝他笑,“三少爷。”

    大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三弟你先出去,我同温姑娘有事商议。”

    他出了帐门,看着两人渐渐重合的身影。

    心里凉了一片。

    既然是他大哥的人,为什么又要对他那般好。那日酒后的亲吻呢?一时起意?

    “三少爷。”

    他转过头,看见她带笑的脸。

    “三少爷看起来过的好。”

    他点点头,话全都堵在嗓子眼,他想问她过的好不好,想问她北地风沙大她适不适应,想问她和大哥什么关系,还想问她那日的亲吻还作不作数。

    可他一句话都没能问出口,万一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呢,再添羞辱罢了。

    “那奴婢就告辞了。”

    温籍的衣角从他身边飘过去,他低着头,看见那抹青色停在了自己跟前。

    “三少爷瘦了。”温籍伸了手想摸他的脸,却好像被烫了一般又缩回去,只眯着眼同他说,“惟愿三少爷平安昌顺。”

    后来很久很久的时间里,李烨阳都在想如何才能再见她一面。

    大哥领兵打回了皇城,拥立二皇子为新皇,改了年号昌平。

    李烨阳突然想起温籍的话来。

    那日她的笑含了苦,仿佛要落下泪来。

    那不像她。

    她应当是笑着的,何种笑意都好,她都是笑着的。

    下聘那日他喝了一坛酒,拎着大哥的衣领问他为何不给温籍一个名分。大哥一点没留情,一拳打在他腹部。

    他疼得声音都发不出,只感觉喉咙要被戒酒同胃内酸液烧起来。

    “温姑娘名门之女,担不起你这句诋毁。”

    大哥整整衣冠,握着拳放在桌上,连说出的话都带了重怒。

    “温尚书遇害之后温姑娘便猜到了事情起末,怕泄了机密才假借身份混进国公府。只恨事发突然,我未能保下爹娘与二弟,温姑娘却把你全须全尾带来了北地。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也未曾吃过苦,却接了几份活供你们来北地的盘缠!北地严寒,温姑娘未抱怨一句,你可曾看过温姑娘双手?我的好弟弟!”

    李烨阳听见大哥把拳头狠狠砸在桌案上的声音。

    “温姑娘及笄我曾见她一面,不过短短数月,她尽沦落至此!而你却还是辜负卿卿美意最终让她客死异乡!”

    声音好像都离他远去了,眼前视线也模糊了起来,李烨阳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大哥已经怒气冲冲地甩袖走了,他一个人站在这厅堂,四面的风抽走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暖意。

    大哥成亲那日他又喝醉,模糊视线里飘过了那片青色的衣角。他同她举杯,这口酒竟比风雪还要冷。

    “我日日喝酒做梦,不过是盼着你再来我梦里走一遭,再问我一句我过得好不好。”

    李烨阳后来想起了小姑娘,在尚书府她的及笄礼上,红着脸的小姑娘都不敢正眼看他,只会怯生生的说:“我叫温籍,籍籍无名的籍。”

    纷纷扰扰二十载,浑浑噩噩如半生。得得失失终不醒,唯有杯酒最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