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底牌

    晚上发生的事，顾晚第二天才从其他渠道得到具体消息。

    官方的军报往往报喜不报忧，普通百姓没权利得知真实的军情，久而久之也就几乎并不太关心了。有得是被敌方兵临城下，才知道原来己方的将军在战场上早已一溃千里的例子。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又能怎么样呢？世人甚至早已习惯朝不保夕，得过且过的日子。

    涪城安稳了二十年，对城中之人来说已是侥天之幸了。而有点儿门路的，则自有渠道能或多或少得知一些更准确的消息，方便在大势之下勉强掌握一点儿主动权，往往也无非是选择带路或者跑路罢了。

    顾晚听到的消息虽仍只是个大略，却已经能看出背后透着的凶险。北方前线的守城将领张铭晁在围城之后叛变投敌，与敌人里应外合，做了个口袋想要一口吞掉由荀帅亲自带领的援军。

    荀帅见机得快，弃车保帅，以损失不少兵力的代价突围而走，收拢兵力退守怡城。敌方乘胜追击，兵锋前压，已经到了边境。万一怡城被破，嘉兰江下游无险可守，暴露在敌人面前的可就是整个江东腹地了。所幸荀家在怡城经营已久，那里地势易守难攻，且荀展已经带兵前去支援。归根结底，荀帅既然突围，对方的计谋未竟全功，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顾晚微合着眼眸消化这一连串儿的信息，心里大致有了把握。虽然形势险恶，但也还远没到最坏的境地。他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荀展处理军务时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又是他昨晚仿佛利剑出鞘的气势，心下就又多了几分笃定。到底是少年成名的将军，就算不能力挽狂澜，总不至于是气势汹汹去送人头的吧？

    而万一真有变故……想到荀展战死这个可能性，顾晚蹙了蹙眉头。那必然会是个大麻烦。不过那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麻烦了。他从不为自己掌握不了的事情过于纠结，只会尽全力追求能掌控的。无论情况如何，他都得想办法护住自己和青城。

    这个时候底牌自然越多越好。荀展不在，正方便他把一张底牌握在手里。

    顾晚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手里的一切，一一清点了早已备好的东西：枪支、弹药、食水、绳索、照明工具……。终于，万事俱备，在一个薄雾笼罩的寒冷清晨，一辆运货的大卡车载着顾晚和秦征出了涪城。

    帝国曾经纵横交错的道路网络早已经残破不全。江东境内，城池之间的主干道已被荀家下令清理出来。这些道路有官方维护，路况较好，沿线设有补给站，但同时也设了哨卡，没有通行证的人员车辆不得擅自通过。

    而除却彻底掌握在官方手中的路线之外，各方势力私底下也逐渐清理出了一些其他路径，有的甚至重新利用了部分大毁灭之前修建的交通设施，从而形成了十分曲折而隐蔽的通路，倒也算是四通八达。这些道路被各种地下势力掌握，用于进行种种明里暗里在官方视线之外的交易和活动，有的被一家独吞，有的则是几家共掌。

    一些通路发展得比较好，另一些则时常易主，路况糟糕，安全也得不到保障。掌握道路的势力往往同样提供补给和一定程度的秩序，但要向来往的车辆人员收取过路费——“买路财”这种原始产业作为人类历史悠久的传统，就这样活过了大毁灭，在新的时代依然焕发着勃勃生机。

    在涪城附近，青城帮手上分别单独掌握着两条这样的“地下”通路，如今秦征开车走上的正是其中一条。从涪城出来，一开始还能看见道路两边的农田和村落，转上野路后，越接近山区就越显得荒凉了，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废弃的建筑昭示着曾经的繁华。

    丧乱经年，虽不至于说是十室九空，到底狠狠伤了元气。江东已算是天下少有的富庶安稳之地，不过从涪城往外驱车数十里，就已经几乎荒无人烟了。顾晚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冬日的天暗沉沉的，荒原上一片枯黄的草，看不见一点鲜艳的颜色，想着以后还有许多难题要解，心情就也有点闷闷的。

    秦征是个沉稳的性子，顾晚不主动开口，也就一路无话。他带着青城的令牌，在这条路上自然没人阻拦，车一路开进山区，等转到小路上再继续深入，就已经出了青城的地盘了。

    前面已经没有路，秦征仗着车底盘高，又换过特制的轮胎，压着崎岖的荒地继续向前开，直到车子再也无法继续。再向前走，便是连绵的崇山峻岭，而山对面就不算江东的势力范围了。

    秦征停下车，顾晚从副驾驶上跳下车来观察了一下地形，忽然瞥见了地上一点儿金属光芒，他弯下身子，从草丛间捻起一个弹头来，感叹道：“当初在这儿要不是有你，我怕是活不到今天了。”

    这说得是大半年前的事。顾晚亲自带人在附近的另一条路上运送一批价值极高的货物。青城帮出了内鬼，消息泄露，被敌对的势力提前打了个埋伏。顾晚一行一路且战且退，到附近这一片荒山野岭时带出来的人已经只剩下他和秦征了。两个人在这儿借着山势和夜色的掩护射空了所有子弹，敌人人数更多、火力更猛，若不是后来另有发现，现在已经十死无生了。

    秦征听了也有几分感慨，那会儿两个人被狼狈追杀至此，确实是九死一生。

    “若没有少帮主，秦征早死了。”这说的却是更早之前的事儿了。说话间顾晚已经辨认出了路径。秦征的记性实在是好，便是在这根本没有路的地方，他依然凭借对地形的记忆把车开到了最近的地方。

    于是顾晚笑着拍了拍秦征的肩膀，没再继续纠结什么谁欠谁几条命的无聊话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人背好装着物资的背包，踩着嶙峋的荒草碎石又走了一小段路，前面是陡然升高的山壁，已经没有可以继续向前的余地了。

    顾晚双手贴在岩壁上摸索着，忽然握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用力旋转了一下，山壁一阵震动，扑簌簌落下沙土碎石，山体间缓缓裂开了一个洞口，刚好容一人通过。二人陆续进入洞中，不一会儿，山体缓缓合拢，那条裂缝仿佛从未存在过。

    二人点起探照灯，走上了一段儿极其艰难的道路。这段通道荒废了太久，随处可见碎石、沙土、植物的根系乃至不知名的动物的骨骼。顾晚和秦征第一次进来时被追杀得走投无路，身上什么设备也没有，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儿，又等了许久躲过了追兵也就退出去了，对内里并没有进行深入探索。

    死里逃生，回到涪城后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等事情尘埃落定，顾晚单独又回到这里探索过一次，大致摸清了内里的情形。

    这次两个人再度回来，便是收取最后的成果的。

    因为顾晚上一次来时做过清理，这会儿路上还能有地方下脚。只走了一小会儿，面前道路越来越宽，二人的脚步声在山腹内回响。前面忽然豁然开朗，探照灯射程极远的光芒下，山洞内的情景渐渐显示出轮廓，各种造型古怪的人造事物清晰昭示着这处洞穴非同寻常的来历，这里的确有资格成为顾晚的底牌——这竟然是一处来自大毁灭之前的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