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皇恩（齐根断太监受）

    陆芳春身为内书堂教习，在众太监之中，天然便具有一份权威。他这一番陈词，痛心疾首、义正词严，使得众太监们全都羞愧不已，一声也不敢吭。而在发表完这番言论以后，陆芳春便借口说要回去给皇帝上疏，劝谏天子节制欲望，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此地。

    白栗凭空挨了一通臭骂，只觉得莫名其妙。

    陆芳春表演完毕，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最后宋清澄自然还是由白栗等人送回住处去的。不幸中的万幸，是宋清澄受伤并不严重，并没能如韩贞吉盼望的那样一跤摔死。他在床上歇息了半日，便悠悠醒转，在白栗的服侍下，迷迷糊糊地喝了些许粥食汤药，解了手换下身上的尿布，便又睡下了。

    也许是汤药有效，宋清澄半梦半醒，熬到了第二天早晨，烧得也就不那么厉害了。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极漂亮的榉木架子床上，身上也盖着全新的蚕丝被子。床边白栗穿着便服，正趴着打盹，见他醒了，便连忙倒热茶水给他喝。

    宋清澄接过茶碗，惊讶地发现这茶汤里头，居然泡着新鲜的茶叶。再向屋里看去，便瞧见屏风、衣笼、花架、桌椅等物，妥善而有条理地摆放在房间各处，全都个顶个的精致好看。

    宋清澄一时陷入迷茫，不由问白栗：“这是哪里？”

    白栗笑道：“这就是陛下赐给公公你的小院子啊。昨天咱们当值的时候，林总管特意领了工匠来，把各处都休整了一番，墙壁也重新裱糊了，还从库房里拉了这许多家具过来。我昨儿刚进来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呢！”

    宋清澄捧着茶碗，望着房间里的诸多陈设，怔怔地说：“真是辛苦林总管他们了……这么好的屋子，我也好久没有住过了。”

    白栗喜滋滋道：“可不是！这屋子这样漂亮，说句不合规矩的话——简直就和主子们住的地方没差呢。林总管最会体量万岁爷的心思，他这么费心，就更说明万岁爷格外宠爱公公你啦……”白栗说着说着，忽然脸色大变道：“糟糕，公公，大事不好了！”

    宋清澄本就胆小，听白栗说大事不好，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又当场昏倒。他一副不敢听的样子，颤抖着声音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栗于是便把宋清澄从肩舆上摔下，晕倒以后被陆芳春当众抱在怀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又说：“那么多人在，这个陆翰林，他非要抱公公，还把公公的衣服解开，奶子都快露出来了！虽然他后头说了那么一大堆虚头巴脑的大道理，把自己是摘干净了，可公公你怎么办呀！倘若主子万岁爷怪罪下来……”

    “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奶子不奶子的。”听白栗说完是陆芳春的事情，宋清澄便长舒了一口气，“栗子，你别这样一惊一乍的，可吓死我了。”

    白栗焦急道：“好好好，我知道公公你是有主意的。你有什么应对的办法，也说给我听听，让我也吃一颗定心丸呐。”

    宋清澄不以为意地说：“陛下才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呢。”

    白栗看宋清澄提起“陛下”二字，不但低下头去，脸上更露出羞涩之情，整一副怀春少年的模样，顿时大觉不好，“哎哟喂，公公，我的宋公公，你不会是喜欢上万岁爷了吧？”白栗急得想哭，“使不得使不得！万岁爷是什么人？沈灵沈公公那样得宠，侍奉万岁爷这么多年，万岁爷说打就打，把他打得床都下不了。公公你可千万不能……”

    宋清澄听白栗说了这么一堆，只觉得吵吵嚷嚷，闹得他头疼。他也不反驳，只又钻回了被子里，蒙住脑袋说：“我好困，栗子，我再眯一会儿。”

    白栗恨铁不成钢道：“公公，天都要塌下来了，你想着睡觉！”

    宋清澄缩在被子里，隐约哼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宋清澄确实病着，白栗再紧张着急，也不敢闹他，只好让他继续睡。于是宋清澄倒头就睡，留下白栗一个人担惊受怕，在院子里反复踱步。

    白栗心里是真的慌。

    刚瞧见宋清澄坐上肩舆的时候，白栗又惊又喜，打心眼儿里认为宋清澄是真有几分手段，只是接触不久，没把他当自己人，藏着不愿意告诉他。然而此刻看宋清澄这疏忽大意的惫懒模样，白栗又不由怀疑，宋清澄会受到那样的圣宠，或许纯粹只是撞了大运而已。

    白栗心中焦虑不已，就这样一直踱步到了中午，两只小腿把院子里的石砖都快抛光了，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林总管来了！”

    白栗听见这声音，顿时眼前一黑，第一反应就是皇帝将要降罪于宋清澄了。他扶住院子里新移栽的香椿树，大喘了两口粗气，正准备随时跪地求饶，忽然间想到万岁爷若要降罪，哪里用得着派林总管这样的大人物，随便来一个传旨太监就行。

    既然来的是林总管，那说明一定是好事啊。

    想到这里，白栗不由喜上眉梢。他立刻迎出去，果然见林汲满目春风，见到他就和蔼地说：“你是叫白栗吧，你们小宋公公可好些了？”

    白栗惊喜道：“总管记得我！托总管的福，我家宋公公已经不怎么烧了。早上醒来喝了些水，这会儿又睡下了。”

    林汲笑道：“哪里就是托我的福了。咱们这种人，能有什么福气？想必是你照料仔细，托了万岁爷的福，小宋公公才能平安无事。”林汲说着又夸奖白栗道：“我昨天见你，便知道你是个手脚伶俐的好孩子，挑你过来果然是没有选错人。像你这样踏实肯干，在宫里一定大有前程。”

    白栗受宠若惊道：“总管过奖了。”

    林汲对白栗表示赞赏之余，又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厮，说：“这院子虽然不大，就你一个人收拾，忙里忙外也很操劳。陛下特派我从尚膳监抽调了一个厨子，给你们这院子也添一个小厨房，又特批了每月配新鲜果蔬三十斤、鸡鸭八只、牛羊各一只、牛乳十斤，给小宋公公补补身子。”

    这些分例虽然归于宋清澄名下，只靠宋清澄一个人当然是吃不完的，白栗作为随从也有一份。他从小受穷，进宫后在杂役司也是成天萝卜白菜冷馍，哪里吃过这些。一听鸡鸭牛羊，白栗顿时口水直流，跪在地上便谢主隆恩。他心里不由想，要是万岁爷一直对宋清澄这样好，不要说宋清澄爱上万岁爷，就连他自己也要爱上万岁爷，恨不能去万岁爷面前卖屁股了。

    这边白栗与林汲正交谈着，那边宋清澄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也早已醒了。他换上衣服迎出来，见是林汲便行礼道谢。林汲则赶忙将他往房间里送，让他快快上床，又亲手替他掖好被子道：“小宋公公，你躺着好生修养吧，可别着凉了。”

    宋清澄再三道了谢，便听林汲又说：“万岁爷听说小宋公公你乘坐的肩舆损坏，很是关心。昨日去传肩舆的那个小太监，与司设监的一干人等，全都领了失职之过，杖责四十发去南京扫陵了。”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昨天正好是我那个干儿子韩贞吉当值，出了这么个事儿，我就去请灵境观的田道士算了一算。果然贞吉今年犯了太岁，必定百事不顺。我怕他无意间再捅出什么大篓子，便禀告了万岁爷，调他离开御前，去西苑管种菱角去了。小宋公公你不必担心，这样的事情，以后无论如何也再不会发生了。”